畢業五十年重聚隨想

連永君

 

三月十七日,七百多人從世界各個角落回到台大,只因為他們之中的每個人都與台大有著一份情緣。回來了,他們有的是回來看看離開五十年後的曾經的家,有的卻是第一次步入這所陌生的大學,想來了解身邊人為什麼提到台大總無法掩蓋一絲驕傲。

對於一個學科,五十年究竟是長是短?文史學科的畢業生,如果他們仍然從事當年之所學,或許會覺得半個世紀,比諸於數千年的文史積澱,僅是滄海一粟、驚鴻一瞥。但是,對於這個五十年前稱為電機工程的領域,這走過來的路,可以稱得上是驚濤駭浪了。那時,沒有個人電腦、沒有互聯網、沒有雲計算、沒有量子計算機、沒有量子通訊、沒有人用納米來述說電晶體的長寬。誰也沒聽過McCulloch and Pitts,當今科技界最紅的所謂FAANG公司(臉書、蘋果、亞馬遜、網飛、谷歌),全部都還未誕生。IBM還是個帝國,台積電遠在地平線以下。Fortran是剛開始流行的新字。大型計算機才剛剛搬進電機系的實驗室,深深鎖在玻璃門後,能看不能碰。電路設計沒你半導體多少事,模擬電路設計能讓你懷疑人生。我們還在學發電機、電動機、定子與轉子、直流與交流。你要是提出無人駕駛汽車、電子地圖、衛星定位、大小可以放在口袋裏的電話加電腦加相機,眾人只當你是寫科幻小說的,免不了嗤笑你不切實際且不務正業。

鬧哄哄的會場人來人往。五十年不見的舊相識驚訝於彼此的老態;看似穩重且遍歷滄桑的老人們,笑得像個孩子。國外學來的擁抱傳遞著一絲遺憾,當年幻想著的情人的擁抱,如今竟然能表演得這麼大方而不矜持。所有錯過的姻緣隨著一閃而過的驚惶眼神而歸諸平淡,所有的恩怨早已一筆勾銷。老人不再只津津樂道事業,不再在乎攀緣關係、建立人脈,更多的只是想紀念壯志未酬的蕭瑟和滿足於身邊現有的小確幸!

雖然這麼說,大家心裏也都明白,有幾位同學還真是為科學、為工業做了在青史上足以留名的貢獻。鰭式場效應電晶體的發明、工研院和電子所當年的篳路藍縷慘澹經營、台積電後來的名揚四海都算得上是我們同學的亮麗的成績。至於楚材晉用、在世界的其他角落默默耕耘的學子們,也多無愧於四年的教育。有些同學幾十年如一日在教學研究崗位上出力,有的在退休前擔任公司管理或資深工程師,有的創立了自己的公司。更有轉了行的:當律師的、從事金融業的、轉攻物理的、改讀文學的。人生的絢麗就在它的多樣化,時代赦免了我們經歷戰亂的命運,還給了我們無數的機會。回首這走過來的路,我們真是幸運的一代。

正式的會議自然按照流程有序地展開。代理校長的發言支開了校長人選的波折,這背後所彰示的多少留給大家一層對未來的隱憂。

電機系是個女生如鳳毛麟角的系,當主席台上拍照時,留影卻是花枝招展相伴下的陰陽調和。童山濯濯與兩鬢斑白也不曾顯得怎麼突厄。

椰林大道卻變得有些陌生,那年的工學院大樓,我們上課的地方,不知給掩藏到哪裏了。我們做焊工鑄工的實驗室也不知蛻變成了什麼。領路的轉了幾個彎,只知道走進去的是把我們當前輩的當前電機工程學系系館。懷念中的老師如今只存在在影片裏。這些年來,電機系茁壯了,蓋了幾棟樓,工業界的大老捐了不少錢,高中畢業生拼命地希望走進這座大樓開始他們的路程。工業界也不斷地從這兒攝走畢業生。他們正像我們當年一樣,懵懂地離開了學校、走上了從人生裏學習的長路。這裏演繹的不就是文明前進的波浪嗎?只要一切是往前邁進的,我們就有理由樂觀!

 

念畢業五十年重聚

 

聽驪歌之輕唱,知聚散之費思量,

念諄諄之教誨,乃負笈以渡重洋。

 

且漂泊於異鄉,男兒志在四方,

朝孜孜乎文章,暮傷愁其深藏。

 

邁人生之長廊,忽低迴又高亢,

求功名與利祿,乃奔波於職場。

看功業之消長,忽兒孫已滿堂,

抱得失於中懷,憂世事之無常。

 

雖日斜而西向,猶拳拳欲發光,

羨暮靄之爛漫,期璀璨之夕陽。

 

日匆匆以徬徨,歲有來而無往,

值母校之慶典,歸故園以回望。

 

思杜鵑其綻放,慕傅鐘之叮噹,

想傅園之雅靜,憶椰林中徜徉。

 

五十載如一瞬間,半世紀似水流年,

辭別日意氣風發,歸來時白髮翩翩。

 

訪昔日之書樓,尋舊時之密友,

步依稀之芳徑,飲再聚之醇酒。

 

睹崢嶸之新秀,喜後浪之長流。

歌久違之遠音,思年少其無憂。

 

拄長杖而踟躕,沐春風以輕舒,

話當年之大夢,慶故人之裕如。

 

然美人已遲暮,嘆歲月其飄忽,

悟壯志之難酬,終無悔於回顧。

 

連永君,臺大電機系1968年畢業。

畢業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