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竹望向台灣的社區大學
孫春在
前言
自1998年台北市文山社區大學設立至今,全台灣已經發展出將近一百所社區大學。台灣的社區大學兼具社區發展、社會運動、成人教育、終身學習等意涵,既不同於美國的社區學院(community colleges),也和歐陸、南美、澳洲等地萌芽於社區的學習機構有所區隔。筆者有幸於台灣的社區大學發展之初即參與其中,曾擔任新竹市青草湖社區大學(1999年1月24日成立,是全台灣第二所社區大學)與香山社區大學主任,目前亦仍擔任成立甫三年的風城社區大學主任,既體驗到社區大學從初生到求存的篳路藍縷,也目擊了各地社大風起雲湧背後的複雜脈絡。在此藉母系通訊一隅,以筆者參與的三所社區大學為例,介紹台灣社區大學的崛起背景與經營現況,希望能藉由具體而微的縮影,呈現台灣豐沛社會力中重要的一環。
本文將嘗試著回答下面三個問題:為什麼要辦社區大學?社區大學的學員是誰?社區大學的課程和教法有些什麼特色?
為什麼要辦社區大學?
不同的社區大學經營者對這個問題會有相當不同的答案。雖然最早社大的推手是以教育改革(如黃武雄)或社會運動(如林孝信)為出發點,但既然社區大學以社區為名,那麼各社區的特色,包括縣市政府與議會的態度、民間社團的脈絡、城鄉結構的差異等等,當然都會滲透到當地社區大學的經營模式內。因此,具有成人教育、社會教育、社區營造乃至於補習教育想法的團體,都在過去五年之中,把握住各縣市政府開辦社區大學的機會,踏入此一領域。
為了讓社區大學的發展有一個法源依據,教育部提出「終身學習法」,於2002年在立法院三讀通過,其中明訂「社區大學:指在正規教育體制外,由直轄市、縣(市)主管機關自行或委託辦理,提供社區民眾終身學習活動之教育機構。」在這之後,教育部也逐年編列預算,一方面補助各社區大學的發展計畫,一方面也獎助辦學績優的社區大學,藉以誘導社區大學的發展方向。以2005年為例,教育部補助獎助各縣市社區大學的總金額達到一億五千三百萬元,再加上縣市政府的委辦經費與學分費,可以說,社區大學已經取得了基本的生存條件。
接下來,就公部門而言,當然必須要求各社區大學能更貼近終身學習的目標,因此認證、評鑑的工作,將是下一波強化社區大學的重點。另一方面,社區大學既以「社區」為名,更須時時自我檢驗,是否在激發社區意識、促成社區培力、著手社區改造方面有所成效?因為歸根究底,這才是社區大學設立的初衷,也是社區大學不同於一般大學推廣教育、公民營機構所辦進修與休閒課程、乃至於補習班、才藝班的關鍵所在。
最後,可能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學習者在社區大學的主體性。社區大學不應該變成另一個「這一群人教、那一群人學」的制式講堂,要做到這一點,光是重申「教學相長」的口號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社區民眾能夠參與辦學。在過去七年的實踐中,我們很高興地看到,在許多社大裡都呈現出這樣的契機。
社區大學的學員是誰?
社區大學初辦之時,大家對於「誰會來學?」也有著不同的想像,直到今天,也還有不少民眾以為社區大學大概和「老人大學」、「長青學苑」差不多,來上課的以銀髮族為主。但這和實際狀況有很大的差距。
以新竹市青草湖社區大學為例,在2005年春季班選課的1673人中,四十歲以下的約佔60%。在性別比例方面,女性學員則佔了63%。新竹市並非特例,台灣各社區大學學員的年齡和性別的比例,也都與此相近。所以一方面可以說,社區大學確實提供了屬於全民的成人學習管道,另一方面,女性在學習和成長方面的動力也遠高於男性。
絕大部分的社區大學都沒有自己的校地和校舍,而是透過縣市政府的協調和各地的中小學共用教室。中小學是社區化的,方便民眾修課和參加公共活動,但是中小學生的課桌椅並不適合成人的體格,因此上課是一件頗為克難而辛苦的事情。再考慮到社區大學的課程規格和一般大學相同,如果是三學分的課就要每週上三小時(一個晚上),連上十八週。到社區大學修課,不但是求知慾和毅力的展現,對成人而言,更需要克服許多家務的牽絆。可以說,每個到社大上課的學員,都有一個「我搞定了某某人某某事,才能來這裡上課」的故事可說。
另一方面,也由於學員都是在地生根的,不論就社區感情或社會人脈而言,都有豐厚的基礎,這一點也和一般大學大不相同。在社區大學可以看到有人重複修同一門課,因為它有趣有用,或是一個人來上課覺得好,下學期就帶了十幾二十個鄰居親友來。有些課程開始時只有個位數的學員,幾週之後人越來越多,這和一般大學課堂上的狀況完全不同。
在社區大學裡還可以看到另外一個特殊的現象,就是學員轉化成教師或是助教,從而對學習產生了積極的促進作用。許多再度投入學習的成人,其實以前在學校與考試體制中已經被弄壞了對知識的胃口,對知識和教室產生了畏懼或排斥的心理,這時光靠老師能夠「放下身段」、「由淺入深」、多舉生活實例兼又唱作俱佳,還是不夠的。但是,當學員看到同樣來自社區、具有相似背景的朋友,在上過幾個學期的課之後能夠擔任教師,那種畏懼疏遠之情就化為烏有了。另一方面,有許多學長、學姊擔任課堂上的小老師,也能有效破除「一個老師對付一群學生」的單向傳授模式,進入多對多、即時解惑的學習模式。
所以,社區大學的學員是誰呢?她/他們是一群很知道自己學習需求所在,費力安排好家務,帶著各種社會資源,坐在國中生的小課椅上,孜孜向學並分享所長的成人學習者。
社區大學的課程和教法有些什麼特色?
黃武雄教授最初規劃的社區大學課程,是採取學術課程(48學分,又分為人文學、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三個領域)、生活藝能課程(40學分)、社團課程(40學分)三大類,總共128個學分,相當於一個學士學位的規格。不過,由於學位頒授的法源(例如「開放大學法」)一直未能定案,許多學員也不以學位為唯一目標,因而課程的發展一方面受到市場嚴格的考驗,一方面也反映出各地不同的特色。1
在市場方面,以一所開設80門課的社大來說,每個晚上就有十幾門課互相競爭。由於學員並無必修、必選的規定,因此課程之間的替代性甚高,如果講師沒有兩把刷子,在內容和教法上不能引人入勝,就很難開得成課。以學分費一學分1000元,鐘點費也是一小時1000元來計算,一門十八週三學分的課,要有18個學生才能打平。如何讓課程叫好、叫座、又能凸顯社區大學特色,而不會淪為另一個名師的講堂?這是所有社區大學經營者所共同面臨的挑戰。
教育部的課程補助計畫在這方面就發揮了關鍵性的功能。以新竹市的青草湖、風城、香山三所社區大學為例,我們以教育部的補助款來支付教師鐘點費,開設各種具有社大特色但初期較不具市場競爭力的課程,例如弱勢培力(新移民女性、受刑人、身心障礙者、獨居老人)、民藝傳承、社區營造、環境保護與生態觀察等。這些課程是免費的,但是來修的學員有附帶條件,就是要加修另外兩種同樣是免費的、由三校合辦合開的課程:「公共參訪活動」和「e化培訓」。前者是為了讓大家走出教室,看到社區問題的各個面向(例如參訪焚化爐、風力發電廠、生態農場、地方法院等),後者旨在培養基本的資訊素養,縮減數位落差。這種「要五毛給一塊」的方式,能夠有效的讓公部門補助發揮「乘數效果」,不但扶助了有意義的課程,更將認識社區、改善社區所需的人脈和工具建立起來。
社區大學的特色,也可以從「社團課程化」和「課程社團化」的雙向發展窺見端倪。所謂「社團課程化」就是邀請原本就在推動社區營造或社會改革的民間社團(例如荒野保護協會、軟體自由協會)到社區大學來開設課程,讓社大成為社運的學習平台。至於「課程社團化」,則是讓持續了好幾學期的課程發展出自主性社團(社團法人或校內社團),留住熱情投入的學員,並化知識為行動,如新竹市社區大學所發展出來的「台灣道路關懷協會」就是一個著名的例子。
此外,許多課程(例如攝影、電腦網路和劇場)具有跨領域的穿透性,可以扮演媒合串聯的樞紐角色,因此在新竹市的社區大學發展出「塹影攝團」、「風動電腦研習社」、「鐵絲玉玲瓏社區劇團」,透過各種活動把來自不同社區、修習不同課程的學員,變成學習和生活上的好朋友。
結語
社區大學除了開課、辦活動、經營社團之外,也是整合社區資源的平台。以新竹市的「e-Sky數位學習中心」為例,這個由市立圖書館提供場地、IBM捐電腦、國家高速網路與運算中心支援網路、社區大學培訓值班志工的模式,已經獲得各方面的肯定,正逐步推廣到各社區的活動中心或圖書館。
但是社區大學的腳步並不侷限於社區,就像社區的問題也和社區之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連。台灣的各社區大學,目前透過「社區大學全國促進會」的全國性組織,相互呼應,舉辦各種研討會和工作坊,使校務能夠突破瓶頸、課程能夠創新。另外,台灣的社區大學經驗也已經開始「外銷」。舉例而言,近年來印尼重新開放華語,因此有些華人社區想要透過社區大學的方式來推動華語學習,因此來台灣觀摩我們的發展模式。
台灣的社區大學是一個獨特的現象,而這個現象還正在蓬勃發展之中。以上僅就個人所見所聞,舉其大要。若各位系友有興趣,請參考青草湖社大(http://www.bamboo.hc.edu.tw)、風城社大(http://fcu.org.tw)、或香山社大(http://www.hscu.hc.edu.tw)的網站,必能更全面的掌握到台灣社區大學的風貌。接下來,當然更歡迎您的參與囉!
孫春在,電機系1979年畢業,現任交通大學資訊工程系教授兼任圖書館館長。
1以青草湖社區大學為例,目前課程就分為人文科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表演藝術、身體與保健、DIY創意工藝、生活美術、語言與國際文化、電腦、網路與自由軟體、公共性社團等十大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