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進福

 2017年5月，退休一年了，有天我外出，隨手抓了頂鴨舌帽戴，走在路上，因為微微出汗，把帽取下，瞧了一下這頂印有WiMAX Taipei、M-TAIWAN及我姓名的海軍藍帽，忽然，我覺得WiMAX真是Taiwan’s national scar啊，這個國家級計畫雖非一無是處，但終究是個悲傷故事。

 

 

記憶把我帶回到2005年，那時候我還在偏鄉埔里的暨南大學校長任上，同時也是國科會電信國家型科技計畫-II的總主持人，2005年7月26日我北上台北參加經濟部會議，以前述總主持人的身份被通知參加，這個會議要談「M-Taiwan（就是行動台灣）和WiMAX」，進到會場我看到經濟部何美玥部長和行政院林逢慶政委，這個會議其實是他們兩個人共同主持，施顏祥（當時是次長）、黃重球（當時是技術處處長）也在，我還看到多年來非常關心台灣常回台灣指導推動許多計畫恨鐵不成鋼的孔祥重院士顧問，當天的最重要結論是下定決心要力推WiMAX，吹起了衝鋒號，認為這是台灣千載難逢的機會。

 

於是WiMAX被選定作為台灣的民族工業，除了製造外還要發展應用服務及電信服務。經濟部工業局成立“行動台灣補助計畫”，我因緣際會以電信國家計畫總主持人被邀請擔任這個補助計畫技術審議委員會的總召集人，工業局推行兩類計畫，一是補助地方政府建置可以透過WiMAX技術支援的應用，例如校園教育，又如警政安全，地方政府必須要跟業者合作，其實就是中央政府出錢地方政府提供場域民間業者施作；另一類是補助民間業者開發應用服務，最希望看到的是利用WiMAX這種無線寬頻技術的殺手級應用（Killer Applications）。在技術投資上，經濟部透過業界科專補助聯發科晶片開發計畫數億元的經費。最後，經濟部透過行政院協調，由通訊傳播委員會發放了六張電信營運執照，計有大同、遠傳、威達、全球一動、威麥斯、大眾等六家。

WiMAX發展藍圖的規劃我沒參加、晶片開發計畫及電信營運執照的審議我也都沒有參加。

以上三大項（行動台灣、晶片開發、六家電信業者）都是在民進黨第一次執政期間（2000-2008）的事情。

2008年5月20日我進行政院擔任政務委員兼負責科技顧問組（現在叫科技會報），這時候六張執照的釋放早已塵埃落定。

然後，行政院任職期間，因為通傳會以及資通訊業務在我手上，所以WiMAX就一直跟我形影不離。

協調六家苦主業者（其實，大家都是苦主，我也是啊），到後來通傳會有這樣的說法，說他們當初發的不是WiMAX執照，他們發的是｢無線寬頻接取｣（WBA：Wireless Broadband Access），技術中立的執照。

 

馬英九就任總統前在台北市長任內就是WiMAX的擁護者，當了總統後也繼續參加WiMAX的活動，我多半也在場，馬會述說他在市長任內如何如何，這些業者也會每年表演一項利用WiMAX開發的技術給他看，例如行動救護或橋梁監控，做個旁觀者，我只是覺得並不是十分成熟穩定的技術，表演這些應用有些誤導，我經常說科技人要懂得謙卑，不要誤導大眾（當然包括國家領導人）科技是萬能的。這也就是後來WiMAX技術主推者Intel撤守時好事者就拿這來揶揄馬總統。猶記得當風聲傳出Intel可能不玩了，Intel CEO Paul Otenelli曾經在2010年10月28日旋風式的跑了趟台北，仍然力挺WiMAX，說在台灣的投資不變，我還跟經濟部黃重球次長、技術處吳明機處長陪同馬在總統府見了Otenelli，可是不久Intel就終止了對於WiMAX的投資，拋棄了台灣這個最死忠的跟隨者。

 

 

 

其實從前面說的三個面向來看，台灣政府想做的，策略面是清晰的，也就是電信服務和電信技術的發展都要兼顧，補助聯發科就是在開發技術，補助業者開發應用服務就是希望在這新穎的無線寬頻環境中可以孕育新的應用服務，六家執照的發放就是要台灣領先全球有這樣的電信服務，要在台灣建立完整的WiMAX產業鏈。

那時候還有一個（誇張的）說法：WiMAX是扳倒電信巨人的致命武器，想想巨人會坐以待斃嗎？

但是最終台灣的嘗試還是以失敗收場。

歷經許許多多辛苦瑣碎的折衝，大家都有情緒，我也有啊，凡此種種都留在卷檔中，包括2011年 8月25日馬總統主持的總統府財經月報上的那場論戰，篇幅有限，就都略過。

 

我離開行政院後以為就此不再跟這有關，不然。

六家業者對於通傳會形同讓他們壽終正寢的處置繼續苦鬥，包括在行政院訴願被駁後開始到行政法院訴訟及向監察院陳情。

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在2016年3月22日傳我去作證（此時我還沒離開資策會），這是此生到目前為止我唯一的法庭經驗，北高行後來判通傳會敗訴，行政官署當然不會就此認輸，還會會去上訴，迄今發展如何我毫無所悉。

監察院根據北高行的判決書，又於2016年8月2 日約詢我（這時我已經離開職場了），監察院當然前前後後約詢了一票人，稍後監察院在11月 8日發布對通傳會的糾正文。

 

每當論及當初力推WiMAX對否？護者總會認為力氣沒有白費，因為WiMAX與競爭陣營的LTE核心技術是共通的，如果不推WiMAX專案聯發科就不會去開發LTE晶片，這些都對，於今只剩得當初許人家美好未來的通傳會及認為被始亂終棄的業者繼續在法庭上來來回回，於今WiMAX已經黯淡的退場，紛擾的塵埃慢慢的要落地，但回顧過往這場民族工業的夢終究是悲傷的故事，是台灣的國家級疤痕，但悲傷的背後我們學到了甚麼？

 

 

完稿於2017年 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