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新
于教授在我大四那年(1969年)自美學成返國任教,當時他開的課是「半導體元件」,可惜我當時錯過了選修的機會,一直等到回系裡擔任助教時才逐漸瞭解半導體元件的重要性,因而有機會向于教授請益,也開始認識于教授。
于教授個性爽朗,風趣幽默,很好相處,完全沒有教授的架子。這種情形現在聽起來很平常,但當年還在戒嚴時期,則相當罕見。他和實驗室裡的研究生、技術員、助理、助教等都相處十分融洽,也常一起吃飯。有一次他看到我的便當裡有紅糟炒豬肉,非常欣賞,便要我母親也幫他買紅糟,所以我母親也知道系裡有位于教授。紅糟是釀酒的副產品,現在比較少見。雖然很便宜,但于教授每次都堅持要給錢,否則不拿,並且交代一定要跟我母親說謝謝。想起這段有趣的往事,實在令人回味。
于教授曾任本系第七屆系主任,我們都知道本系的學生非常優秀,那要如何形容呢?于主任有一句話非常傳神,他說:「台大電機系的學生教不爛」,意思是說:「台大電機系的學生非常優秀,反正你怎麼教,都不用擔心會把他們變爛,所以叫做教不爛」。今日回想,不覺莞爾。希望我們系裡的學生都能如于主任的期許,永遠是最頂尖的一群。
記得于教授還曾說過「書到用時方恨多」,這是因為每次查資料時,常常會查到一大堆類似的東西,不曉得那些資料才是真正有用,現在大家常用Google查資料,更能體會這句話的意思。所以古人恨少,現代人恨多,希望于教授的風趣,能博君一笑。
現在的電機一館當初大家習慣叫做舊館,而二館則叫做新館。于主任承接前任主任郭德盛教授擴建電機系館的使命,所以必須正式命名。于主任說:「若用新舊來區分,我們永遠只有兩個館,但是我們要有志氣,應該用一館和二館來稱呼,表示將來有機會還要再蓋三館、四館等。」,這是電機系館命名的由來。這種想法在當時可說是畫餅充飢,根本不可能。後來電機系館的命名雖然不是用三館、四館,但于主任確實為電機系空間的發展願景提出一種新的思維。
于教授特別重視實際動手做實驗的能力,請來的技術員都要懂得修理儀器設備。記得當年儀器設備很缺乏,尤其是貴重的設備很不容易取得。正好有一位系友贈送本系一台二手的電子顯微鏡,系裡請于教授負責重新組裝與後續的測試。重新組裝電子顯微鏡最大的瓶頸就是要能保持高真空和高電壓,如此電子束才能順利射出。但因整台設備經過拆裝才自美運送來台,難保真空系統不漏氣,而高電壓部分又因台灣氣候較為潮濕,很難維持。所以這兩大部分時好時壞,十分棘手。可是于教授還是親自帶領技術員修理,我因對電子顯微鏡有點興趣,偶而也加入幫忙。記得修理高壓變電箱時,大夥須把整個泡在高壓油裡的變壓器抬出來,但那變壓器很重,要用一根很粗的棍子穿過吊環,三四個人合力才能抬起來。有人形容好像在抬豬公一樣,真是讓大家笑翻了,現在想起來,也真是蠻好玩的。在這當中我學到很多課本上學不到的東西,例如一個高壓變電箱雖然很大很重,但其實基本原理和現在常用的充電器一樣,只是所有零件都比較大而已;一根高壓探針很貴,打開一看,其基本原理根本就是一大堆電阻串聯起來降壓而已。也就是說,很多看起來很神秘的東西,其基本原理並沒有什麼特別。由於大家辛勤工作,鍥而不捨,終於看到電子束射出,相當不容易。在我當助教時期,能從于教授身上學到許多實務經驗和基本觀念的結合,可說獲益良多。
這件事也讓我們得到一個經驗:人家贈送的儀器設備要先評估是否有需求,不能什麼東西都要。所以後來有一家公司送來十幾台報廢的計算機(calculator),每台計算機的大小至少有現代筆電的兩倍大,但卻只能做加減乘除以及開根號而已,用途實在不大。所以于教授就指示我們將可以用的留下來,壞的丟掉。我們把壞的拆開來看內部的狀況,發現原來裡面是用傳統的映像管作數字顯示,所以很重,攜帶不方便,當然會被淘汰。
後來我出國唸書,因此不知道實驗室的後續狀況。回國後再去見于教授,才知道這期間實驗室有很大的改變。當年的電子顯微鏡和有些採購的設備已經送給別人了。于教授也已改做微處理機(microprocessor)方面的研究。我問他說:「這樣不是很可惜嗎?」他只簡單的回答說:「反正我已不再做半導體的研究了,留這些設備幹什麼?」。足見于教授做事明快,個性爽朗,凡是沒有用的東西就不要留著佔地方。其實這對一個人在生活和處事方面都很重要,很值得學習。
有一次我的計畫沒通過,內心很氣餒,因此去請教于教授。他跟我說:「你不要抱怨人家為什麼不給你計畫?你要倒過來想,人家為什麼要給你計畫?」。于教授解釋說:「國科會每年都有很多人申請計畫,站在國科會的立場當然希望給你計畫,但是你要給審查委員一個可以給你計畫的理由,否則無法讓其他申請者心服。」,原來寫計畫要從審查委員的角度來看,不要從自己的角度來看。換句話說:「寫計畫的原則是要讓審查委員很容易看得懂,甚至很容易填寫評審意見。」後來我的計畫陸陸續續都獲得通過,于教授這一席簡單的話,對我的幫助實在很大。
于教授退休後便返回苗栗居住,很少再到系裡來,我也不曾再見到他。不久前驚聞他離開人世,實在令人十分惋惜。他過去給我的種種教誨,記憶猶新,永難忘懷。在此謹簡述記憶中的點點滴滴,並向于教授致上萬分的敬意。
王維新,電機系1970畢業,現任電機系及光電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