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期] 系友專訪 — 我的心路歷程
陳金蓮
「台大電機之友」總編輯江簡富教授誠摯地邀我寫些個人經歷,一方面幫這期刊登文章的三位電機系女教授打氣、壯膽,一方面提供學妹們參考。瞭解江教授的理念,讓我很難拒絕;希望我的一點經驗談能對學妹們、甚至學弟們有所幫助。
自唸大學以來,最常被問到的問題就是:「女孩子怎麼會唸電機?」不論在國內或國外,同樣的問題總是一而再地被問到;似乎一般人覺得女孩子唸電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我為什麼唸電機?一九六六年考大學填志願時沒有人指導,因此消極地採用消去法。想到醫科要學解剖,沒那個膽量;數學、物理直覺上太偏理論,化學實驗我又最不喜歡;工學院中的電機系反讓我感覺不那麼「沉重」,於是就填了電機系。
我們班上的「怪女孩」共有四個,和前後幾屆相比算是比較多,因此不致於太孤單。男同學們總是在一起討論、一起打球、一起吃飯、一起回宿舍、一起洗澡上廁所,我們四個女生總讓人感覺是個「餘數」。我一向認為男生、女生沒有什麼差別,所以在這四位當中,我比較會主動和男同學們談話。在美國唸研究所時,系上也只有二位女生,另一位則是自小移民的台灣人。當時美國女生唸工學院的比例比台灣更低,所以也總是受到不同的眼光。
在學校的自由環境中,性別並沒有對我造成大的困擾。我在唸研究所時和大學同班同學吳靜雄結婚,獲得博士學位後生下一女,並在Cornell 大學當了一年講師。一九七八年初,我和先生一起到Bell Labs.工作。我工作的部門中,有一對同事夫婦是Cornell的數學博士,因此對我很照顧。剛去的部門因工作上需常搭飛機出差,於是後來轉到「交換機系統」的研發部門。
當時有一個名詞 “Old Boy Network”,指的是男同事們所形成的圈子。他們下班或週末常一同喝酒、打球或玩牌,弱勢族群(包括女性)是進不了的,所以昇遷當然也沒有份。雖然從事研發工作不需要應酬,但是和同事在下班後或週末一起打球,對人際關係總是有幫助。長久以來美國公私機構中各種重要職務都由男性白人所主導,黑人和女性都屬於弱勢族群。因應弱勢族群意識的抬頭,美國政府在當時開始要求公司在各階層晉用黑人與女性主管,並且要達到一定的名額比例,這就是所謂的 “Affirmative Action”(AA運動)。在Bell Labs.工作的六年期間,適逢AA運動開始,因此不少亞裔男性獲得昇遷,幾年後女性或黑人主管也逐漸出現;我相信AA運動對我也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在美國工作的經驗,讓我深感到黃種人屬於少數族群,而黃種女性從事科技研發更是少數族群中的少數。一般人的刻板印象就是女性比較適合感性的工作,不適於從事科技研發,更遑論擔任研發單位的主管。
「得天下之英才而育之」為吳靜雄博士渴望的人生目標,我們遂於一九八四年辭去Bell Labs.的工作回台灣任教。當時絕大多數回台工作者都是政府或工作單位派遣出去,極少有像我們兩人辭去很好的工作而回台。當時台灣科技大學的石延平校長知道我們要回台,特地到 Bell Labs.和我見面,邀我到臺科大任教。就這樣,我和吳教授兩人就分別在一街之隔的兩個學校開始了新的教學研究工作。臺科大是一所「清一色男士」的學校,當時教師和學生幾乎全是男性。在國內,很多教授們為了表示彼此間的友好關係,經常稱兄道弟;我雖可以稱他們為兄,但卻無法自稱為「弟」,無形中仍有一層隔閡。他們會一起打球、吃飯、喝茶,交換些小道消息,於是我又被孤立在 “Old Boy Network”之外。我認為人只有個人的不同,而沒有男女的不同;因此一直以開放的心胸待人處事,久而久之,我和清一色男性教授的臺科大同仁們也建立了良好的關係。
自十多年前兼任系主任起,經常發現我在出席的會議中是唯一的女性;只要我選一個位置坐下,兩旁就會自動空出來,除非後到的人沒有其他的位置可坐。剛開始我相當膽怯、沒自信,但勉強告訴自己沒有關係、不要太在乎。就這樣,由不習慣而變成習慣;漸漸地,這個領域的教授、學者、專家們慢慢地認識我、接受我,現在已完全沒有上述的問題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如今所接觸的都是「學弟」輩的,甚至於「學生」輩的青年才俊,他們的表現極為優異。
我自認極為平凡,只因唸了「電機系」,引來許多詫異的眼光。三十多年一路走來,不變的是一直很忙,要不斷的學習。我的母親自小即為養女,深受歧視,只唸了一年小學,就必須幫忙農事工作。在我的印象中,母親是個非常聰明能幹的人,常自嘆沒唸書,沒辦法出去工作;所以總是期盼我這長女,以後一定要多唸書、要自立。大學畢業時,很多親朋好友都認為女孩子唸到大學已經夠好了,應該要趕快賺錢幫忙家中弟妹;真要感謝我父母親的明理,我才能繼續深造。當時的社會觀念對職業婦女相當不利,尤其是已婚生子的女性更受到不平等的待遇。因此我心中對工作時懷孕、生育小孩不免感到不安。生了一女一子後,除了我母親全力幫忙外,也請人住在家中幫忙。回台灣後,因工作性質改變,全部重新開始。在最初幾年特別辛苦,經常和先生兩人挑燈夜讀,家事方面則儘量請人幫忙。
近十年以來,女孩子唸理工已漸普遍,報章雜誌也常報導各行各業傑出的女性,更印證了我一向認為本質上男女無差別的看法,只是受社會保守觀念和傳統的影響。女性的邏輯思維並不遜於男性。所以,各位學妹們,不要猶豫。只要下定決心、確定志趣,全力以赴、持之以恆,一定可以勝任。對自己要有信心,不要被一般社會的價值觀和想法給綑綁限制。電機領域和財經、文、法、商一樣適合男女生共同投入。當然,在任何領域裏,都需要好的體力,不斷地努力學習,才能獲得好的成果。特別是具前瞻性的高科技領域,技術進步日新月異;涵泳其間,有如玩衝浪板,必須不斷地追逐時代的浪潮,稍一鬆懈就會落後。女性因為肩負家庭的重任,除了要有毅力外,家人的同心協力也很重要。近年來各先進國家均積極鼓勵生養優質人口,加上「新好男人主義」漸為社會所接受,女性的後顧之憂減輕了,更可以好好的發揮才能。
在此,我要特別感謝臺科大前校長石延平教授;石校長是位和藹可親的學者,對男女同事都一視同仁。因為他的邀請,我得以進入研究與教學的美好園地;也因為他的推薦,我得以接受學術行政的挑戰。此外,很幸運地,遇到的大部分臺科大教授們心胸都很開放,我才得以擔任第一任的電資學院院長。當然,吳靜雄教授和我的母親是我很重要的支柱,給我很大的扶持和影響。他們兩人共同的看法是「人」應盡其才,不分「男」或「女」。當我萌生退意時,吳教授總是給我鼓舞和扶持。更重要的是,我們都是基督徒,有共同的信仰,都希望能對自己生長的地方有所貢獻;當年回國時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總編輯按:陳金蓮教授,一九四八年出生,一九七○年畢業於台大電機系,一九七二年獲美國田納西大學電機碩士,一九七六年獲美國康乃爾大學電機博士。一九七八至八四年間在Bell Labs. 擔任研究員,一九八四至八七年任職台灣科技大學電子工程系客座專家,一九八七至九○年擔任教授兼任系主任,一九九八至二○○一年兼任台灣科技大學電資學院院長,自二○○三年八月起兼任教務長。陳教授的研究專長包括計算機網路、寬頻交換系統、多媒體通訊。曾擔任教育部、國科會、經濟部、交通部、考選部相關領域的顧問、委員、召集人等職務,並擔任國內外多種學術期刊的編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