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母親的獨白~紀念我兒蔡秉璋
何錚錚
像天使般的孩子在我家已二十三年又三個多月,但是我卻似醒非醒地開始懷疑了:在我們的生命裏是否曾經有過秉璋這樣的孩子?
由一月十四日到現在二月七日,也有二十五天了!
秉璋,你似乎也該有個電話打回家啦!沒有過這麼久不通話的時候,好想念一月十三日晚上互道再見的聲音!平日媽總是細數還未通話的日子與再見面的時日,此次再見你時,卻是天人之隔了!以你電機物理雙主修的能力,媽好希望能有一個我們之間可以互相交流的瀏覽器!
秉璋,你可曾知道?你自己靜悄悄地睡了過去;驀地裡卻有如天崩地裂。多少人為你呆坐沈思!多少人為你捶胸頓足!更有多少人為你而應聲倒地,久久不能平復!只因扼腕於等著東昇的旭日被強風吹來的一片烏雲擋住,陷天地於一片黑暗中。
接到是外科醫師退休的外公打來的電話,媽仍堅持送醫!並且上天下地的找出都有要事在忙的表舅醫師們務必全力相助,我以為現代科技可以將你硬拗回來!
在趕往新竹的途中,我們得知已成無力回天之局時,媽吸了一大口氣:我絕不甘心,我一定要讓你仍然存在著!媽沒有任何遲疑,沒有任何停頓空白,問了爸爸、妹妹說:「秉璋那些有用的東西可以給誰嗎?」〈後來才知車上一路陪同的吳老師、淑娟姑姑、爸爸、妹妹都以為媽瘋了,還沒見著人就在數算你的PDA、computer …〉
媽拜託宿舍的陳媽媽全力為我們聯絡捐贈器官、大體之事,成醫宿舍的李叔叔一肩挑起與台大醫院聯絡的責任。秉璋!他們也都是成大醫學院與爸一起開天闢地的長輩,從小看著你長大又與他們小孩是同學兼好友,任誰都無法承受這個晴天霹靂!頓時爸在成大醫院、台大醫院的同仁同學都震盪在一起了!當媽知道捐贈分成兩個體系:一為器官捐贈,另一為大體捐贈,而器官方面因時間之故只剩眼角膜可用,媽近乎歇斯底里地哭著對台大醫院陳小姐說:「我的兒子一向是大家的驕傲!我相信,以他的學識再加上他無瑕的情操,在這世上他一定會發光發熱,深遠地造福國家社會。今天我不能讓原本屬於他的這一切成為泡泡。他承受社會、家庭、親友深厚的恩澤,我絕不甘心他就這樣一走了之。今天是我作為一個母親最卑微的請求—請成全我能為我兒子所做的最後安排,讓他盡完他所能貢獻的一切,用盡他最後一丁點的功能,否則就是置我於死地。我將會是一個躲在暗夜角落哭泣的母親,永遠伴隨巨大的哀戚。天荒地老有時盡,此恨卻是綿綿無絕期!」當台大醫院陳小姐回電說他們願意成全我們兩者,取眼角膜也接大體,媽媽經確認再確認,才放心地癱瘓、痛哭。爸緊握媽的手說他在前面絕望的黑暗中似乎看到了一個光點。妹妹在前座含著淚回頭對我說:「媽,你好勇敢!」這是一個母親生物本能地在俯舔他失去生命的孩子,久久盤桓,不忍離去。也就是這種貼近生命本質的堅持,讓早在一旁陪伴你的外公、叔公、姑婆、姨婆、諒解了媽願意承受你作為大體老師的痛,來取代另有更無法承受的重。
一月十六日在台大醫學院秉璋的告別禮拜中,凝聚了許多大家的疼惜與祝福,識與不識者,皆互為效力圓滿完成大體捐贈。秉璋自是一派安詳自在,阿峰舅還說你〝真體面〞!宛如是平日那靦腆微笑的孩子。媽趴在你身上還天真的想以自己的體溫來喚醒你;楊媽媽也希望你跳起來說「哈,你們被騙了!」但你從來不是一個會亂開玩笑的孩子。高中同學喊「三年二十班出列!唱校歌!」南一中的校歌何時如此悲壯低沈過?你的同學也令我驕傲,他們說會努力去完成秉璋沒能做的部分,有一天要成為你的驕傲!不是生、不是死可以阻隔中斷愛的交流,我得到平安寧謐了!
媽媽的一生都是拜台大醫學院所賜:這是在籌辦我祖父的人物展過程中,台大醫學院協助我找到阿祖西元一九一七年畢業時的成績單所得的感動。追溯自民國二年阿祖進入台大醫學院開始,繼而有外公、爸爸也入台大習醫,更加上媽己身生命的延續—你與妹妹相繼誕生於台大醫院。如今你更回到當年在難產中得著生命的地方,而且名字將高掛在醫學院的牆上,與外公、爸爸當年的老師楊燕飛教授,以及曾是我們成醫宿舍的芳鄰劉鑑叔叔同列一起,你不會孤單的!因為移植你那一對篤定智慧的大眼睛一定也在看著你的名。秉璋!你得守護那人眼角膜移植成功喲!也要保守說過要移植你的〝品德〞的小阿姨喲!
失去你,我們陷入了大黑洞。想到你總是那麼有安全感,信任我們為你找的歸宿,我們就有了盼望。秉璋!你可以成就很多良醫的。小姨丈說過去在當學生上解剖課時,只知對大體老師心存虔敬,從來沒想到大體老師背後其家人所承受的重,是出自對生命多大的期望與對生命多大的摯愛啊!
秉璋,你於六歲時看「雪人」卡通電影,臨睡前眼淚汨汨流著說:「媽,你去找小天使,把雪人變回來好嗎?」是的,媽到現在就是一直在尋找著能把雪人變回來的天使!然而媽相信你就像是見到陽光的雪人,已溶在山川大地之間,滋潤成長了天地萬物!
何錚錚,蔡秉璋(電機系2005年畢業)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