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室
時 間:103年11月5日(三)下午3:30-5:20
地 點:臺灣大學博理館101演講廳
主持人:張帆人 教授
主講人:王溢嘉 醫師
前言
王溢嘉醫師於1975年畢業於臺灣大學醫學系,在校時曾任校刊〈大學新聞〉總編輯、總主筆和社長。畢業後即專事寫作和文化事業工作,先後在臺灣《中國時報》《聯合報》《牛頓》和《張老師月刊》與大陸的《南方都市報》《財富生活》等十餘家報章雜誌撰寫專欄,歷任《健康世界》月刊總編輯、《心靈》雜誌社及野鵝出版社社長等職。著作有《實習醫師手記》《蟲洞書簡》《古典今看》《科學的人文思考》《漢民族的幽闇心靈系列》《活用禪》《莊子陪你走紅塵》《青春第二課》《論語雙拼》等近五十種作品涵蓋散文、心理、文化評論、科學論述、兩性議題、青少年勵志等範疇,融合知性與感性,冶科學與人文於一爐。曾獲中國時報開卷版年度十大好書獎、臺灣大學生票選十大好書等,且有多篇作品被選入小學、國中、高中、大專院校國語文課本中。近年來更在臺灣各中小學、香港、北京等地演講,分享生命追尋、閱讀與創作經驗。
臺大醫學系畢業後,卻走上了跟別人不一樣的路
就讀台中一中時受到《文星雜誌》的啟迪。《文星雜誌》是當時暢銷的雜誌、是思想與文化的指標性雜誌,雜誌內文章的作者大多為臺大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等。這本雜誌大大開拓他人生的視野,點燃他追求知識真理的熱情。在這本雜誌的影響下,王溢嘉一心嚮往來臺大唸書:覺得臺大是有志青年追求真理、結交英雄好漢的理想學府,此外也希望能成為像《文星雜誌》作者一樣才情洋溢的知識分子。
在面對大學聯考時,王溢嘉面臨父母的期待(醫師)和個人志願(臺大)的矛盾,最後幸運的考上了爸爸和他的共同志願–臺大醫學系。在第一堂國文課上,老師請同學們寫一篇自我介紹。不同於其他同學選擇臺大醫學系的理想大部分是「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精神;他是簡述自己在《文星雜誌》的影響下,嚮往來臺大唸書,並深深牢記著傅斯年校長曾說的一句話:「貢獻這所大學於宇宙的精神」,因此抱著來臺大追求知識和真理的夢想,抱著嚮往成為知識分子的心情選擇了臺大醫學系。
大一、大二期間,他不僅買有關文史哲方面的書,也把他喜歡的作者照片貼在書桌前面,分別是丹麥哲學家齊克果 (Søren Aabye Kierkegaard)、德國哲學家尼采 (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法國哲學家沙特 (Jean-Paul Sartre)、精神分析大師佛洛依德 (Sigmund Freud)、英國小說家勞倫斯 (David Herbert Lawrence) 及捷克小說家卡夫卡 (Franz Kafka)。把他們貼在書桌前,當做自己的精神導師,天天與他們面對面,用以激勵自己,這些人也成為他人生的新典範。
要成為一個知識份子,他認為除了念書之外,必須要會寫文章。因此在進入臺大就讀後一個月,他開始投稿到當時等於是校刊的《大學新聞》,並在大三當上了該社主筆,之後又當過總編輯、總主筆和社長。透過這個社團,結交了很多同好,為其寫作和文化事業提供一個難得的磨練機會。
王溢嘉舉了一篇他大學時寫的文章〈彈劍之歌〉:敘述科學與人文的糾葛,描述當時從醫學院重回校總區的心情。以下為前言:
憶昔年少疏狂,擬把良辰圖一醉。浪語笑傲,執手相看,不知憔悴。新生樓頭,鶯燕聲裡,台中遊子,把眾生看了,書籍翻遍,懷逸興,壯思飛。
重來又是經年,已識盡閒愁滋味。登高臨遠,淒涼感舊,慷慨生悲。年光過盡,狂奴老去,學問無成,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書生淚。
接著再舉了裡面的一段文章,這段貼切描寫了當時在有著沈重課業的醫學院三年級,在有限的時間下要念教科書抑或是自己喜歡的書呢?這種徬徨、面臨抉擇時的心情:
桌上擺著一本《神經解剖學》和一本《語體莊子》,當我的手伸出去的時候,我就面臨一個痛苦的抉擇:我是要隨波逐流地做一個分數主義祭壇上的供品呢?還是要擺脫一切做一個人生意義的參透者?
當學奴非我所願,做超脫派後果堪虞;前者須有耐心,後者須有魄力;前者可能一帆風順,後者可能荊棘重重;我徘徊在這兩個類型之間,不知如何取捨。
在累積了一定的作品後,大學時期王溢嘉就出了第一本書《霧之男》,是大學作品的結集。在當時只有透過臺大和師大的同學做為銷售管道之下,三個月內賣了兩千本,這在現在也可算是驚人的成果,給了他很大的鼓勵,引誘他之後走上專業寫作之路。
大學畢業面臨未來要當甚麼科醫師的問題:內科?外科?小兒科還是婦產科?當時唯一感興趣的是精神科,但礙於成績和限定名額之下沒有辦法如願,不過可以去耳鼻喉科。但一想到往後的三十年,都要天天看人家的耳朵、鼻子和喉嚨就心生排斥。直到那個瞬間,他才意識到:從小到大自己認同的一直都是書生的角色,不太能夠接受每天要去看別人的耳朵、鼻子和喉嚨,但這樣也實在可惜一路念到了臺大醫學系。在這樣的矛盾下,他一個人坐火車到宜蘭看海,看著前方茫茫大海,想著未來人生要走哪一條路呢?當時深受虛無主義的影響,覺得人生特別的灰暗,有沒有當醫師對當時的他也根本無所謂。在海邊看海時,他想到佛洛斯特 (Robert Frost) 所寫的一首詩《未曾踏足之路》,內容說到林間有兩條路,分別是康莊大道和人跡罕至的小徑,而佛洛斯特選擇了比較少人選擇的小徑。這激勵了他,聽從自己生命的鼓聲,選擇人跡罕至的另一條路。
於是從看海之旅回來後,王醫師就踏上了文化事業的不歸路,開始以寫作、辦雜誌為生。雜誌有《健康世界》及《心靈雜誌》,也開始寫專欄,包含了中國時報、聯合時報和各報章雜誌,出書則有野鵝、聯合文學及有鹿文化。除此之外,也各處演講,對學生大部分是分享自我追尋之過程,對老師則多是對古典文學提出自己的新詮釋。除了在臺灣的文學地位與發展,一通2003年來自北京的電話,邀請他到大陸去洽談出版事宜,之後也陸續有二十餘本著作在中國出版,並在報章雜誌上撰寫專欄、受邀在書店演講,後來也作為訪問作家至香港城市大學。
不管念甚麼,科學工作者都需要人文滋養
王溢嘉從自己的人生歷練和角度,給學生的建議是:不管念甚麼,科學工作者都需要人文滋養。科學工作者往往有這樣的現象:由於一直以來熟悉的都是冰冷的、理性的定律、器械或方法,而在這裏面浸淫久了,不知不覺會以這套作為做人處事的模式,或是用來解釋人生,結果往往更顯得偏頗無趣。
他舉了一堂維也納的中學科學課為例子:課堂上正教到氧化作用,理化老師講得口沫橫飛,大意是生命分析到最後只是一種燃燒、氧化的過程。此時一位猶太人中學生站起來說:「老師,如果您說的是真的,那生命又有甚麼意義呢?」這個學生就是弗蘭克 (Viktor. E. Frankl),意義治療學 (Logotherapy) 的創辦人。這個例子,為王溢嘉所提出的「避免用科學的角度看人生」下了很好的詮釋。
所謂術業有專攻,就算專家有時也會產生所謂的「專業缺憾」,而最好的方式就是用人文來避免專業缺憾。就像當時的醫學院院長魏火曜先生曾說過:「學醫的人容易蔽於一枝」,同樣的學電機的也是一樣。王醫師把人類的知識比做一棵大樹,不論電機或是醫學都只是樹上的一根小枝枒,若是長年在這根小枝枒上跳來跳去,還會以為這就是這棵大樹的全部。常有人說「人文就是科學知識的敵手」,知識的敵手會千方百計挑出我們的盲點和弱點,因此他建議要避免狹隘的觀點,最好有時間就能讀一些人文的作品。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錯」,能以人文的角度發現自己的盲點。
偉大的科學家,同時也接受大量人文和文學的薰陶最好的例子,除了傑出的物理學家、同時又有「中國居禮夫人之稱」的吳健雄外,還有台積電的創辦人張忠謀,年輕時也是個文藝少年,在哈佛就學時接受各種人文領域薰陶。都說明閱讀人文的東西,可以讓我們心胸更寬大,見解更高明,大大開拓我們人生的視野。
接受人文薰陶最簡便途徑–閱讀
說到推薦的閱讀領域,第一種類型是一般性書籍,舉凡小說、散文、詩、藝術及哲學等,可以開拓眼界、豐富心靈,陶冶性情並了解人性。例如在作家卡謬的小說《瘟疫》中,描寫對抗瘟疫救世工作的兩種類型:醫師和神父,在書中兩人的並肩作戰,意味著醫學和宗教(意即科學與人文)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第二類是科幻小說,能激發讀者的靈感,因為一切的真實都在想像之中。以科學領航員凡爾納 (Jules Gabriel Verne) 為例,他是19世紀法國科幻小說的鼻祖,著名的《地心遊記》、《太陽系歷險記》、《環遊世界八十天》都是他的作品,而這些都不是凡爾納出外旅遊後的產物,完全是在他的房間憑想像力創作的成果。在19世紀的當時,他的作品中已經出現的電視、飛機、潛水艇、霓虹燈、導彈、坦克等之後甚至是現代才出現的產物。
第三類是傳記文學,特別是本行前輩大師的傳記,使讀者能將重心從知識轉移到人。讀傳記一面激發理想,一面提供追隨的典範,也使後人對本行的前輩大師有一定的理解。王溢嘉舉了李遠哲從居禮夫人傳中得到的心得為例:「她美麗的、充滿理想與熱愛人類的科學生涯,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啟示與追求的目標。」因為居禮夫人是他的典範,李遠哲也跟居禮夫人一樣,熱愛並關心自己的國家。
他建議的第四類是歷史類,特別是科學史,讓我們更謙卑、以深遠的歷史觀看問題。有些人會感到困惑:「我們追求新知都來不及了,何暇去回顧過去呢?」對此他指出進步的真相就是「try and error」,也就是不斷改正過去的錯誤。特別是醫學界裡很多最新的論文,五年後有一半都會被淘汰,與其如此,不如重新去了解,回顧歷史並記取教訓。他提到一個發生在西元1768年9月13日那天,法國Luce的農夫與科學家的事件,當天有一個巨石從天而降,弄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於是法國科學院找了當時最偉大的科學家拉瓦謝 (A. L. Lavoisier) 展開調查,目擊者也指給他看那顆從天上掉下來的石頭,但他最後的調查報告卻說:「那些作證者不是看錯了,就是在說謊。」當然今天那塊巨石已被確知為隕石。但就連當時偉大的科學家拉瓦謝,也會犯下這樣的錯誤,有先入為主的觀念,連帶造成傲慢與偏見。如果我們知道這些歷史的話,就較能有開闊的心胸。
參加社團,與人文學者多交流
除了讀書之外,王溢嘉鼓勵大家多參加社團,與人文學者多有交流。雖然各個領域「術業有專攻」,並且容易物以類聚,組成學會,互相切磋。這一面是好的,但這種狀況下會造成觀念上的近親繁殖,所學的差不多,老是跟自己思想觀念相近的人交換意見,會造成思想上的「亂倫」。在自然界裡,為了要讓物種生存並壯大,需要有基因的交換;同樣的,從思想層面來說,跟所學不一樣的人交換想法、交換觀念、做思想的激盪是需要的。像著名的劍橋三一學院,在二十世紀就出了三十二個諾貝爾獎,包含不同的科學家、思想家、哲學家等,有牛頓 (Isaac Newton)、馬克士威 (James Clerk Maxwell)、培根 (Francis Bacon)、拜倫 (George Gordon Byron) 等人。他們的學院就是教授和學生共同生活的地方,有不同領域、不同背景的人一起喝茶、聊天,做思想的交換和激盪。
培養藝術休閒活動
王醫師也鼓勵大家培養多方面的興趣,特別是藝術休閒活動。在美國密西根大學做過的一個研究裡,研究對象分別是諾貝爾獎得主和西格瑪科學會(Sigma Xi,一個嚴謹的科學社團)會員,其中兩個族群中有藝術休閒活動的比例分別是大於百分之五十及小於百分之一,由此可看出西格瑪科學會的會員大部分的時間花在自己分內的研究上。此外在諾貝爾獎得主族群中,有音樂嗜好的占了百分之二十五之比例,擁有視覺藝術嗜好的則占了百分之十八。探討造成之原因,其一可能是諾貝爾獎得主天生天賦好,所以多才多藝;另外有一可能原因,要歸因於科學工作者在藝術人文的薰陶下,提供他們放鬆的機會,刺激他們的想像力。他以多才多藝的達文西 (Leonardo da Vinci) 為例,同時是畫家、雕刻家、解剖學家、發明家、天文學家、植物學家、地質學家、水文學家、建築師及軍事武器家的達文西,是一個人「異花授粉」最好的例子。有一段形容達文西的話如下:「他可以從藝術家的眼界來看科學,以科學家的心智結構來想像藝術,並且以藝術家結合科學家的觀點來思考建築。」
心容兩個銀河系–科學與人文兼容並蓄
王溢嘉在《心容兩個銀河系》文章中,舉例從科學和人文角度來看銀河系,從人文的角度來看即是神話,西方的希臘神話中,小赫克力士 (Heracles) 偷吃了天后赫拉 (Hera) 的奶水,乳汁噴灑而出而成了點點白光,就是今日的銀河 (Milky Way)。回到中國神話中的銀河,是王母娘娘為了要阻隔牛郎和織女的戀愛,把金簪一揮形成天河。而從天文學觀點看銀河,人類所處的銀河系共有兩千億顆星星,起源是兩百億年前的大霹靂,除了地球之外的多數星球皆是一片死寂和荒涼。
總結以上敘述,當從人文角度看,銀河是由人類生動的神話組成,想像希臘或中國神話中的眾神在夜空中喧嘩,熱鬧無比。而從科學角度看,星空由荒涼之星體組成,無邊蒼穹的永恆無言,令人感到心寒。同樣的,生命也可以從兩方面看:從人文的角度看,生命由感人的故事組成,充滿了悲歡離合;而從醫學的角度看,生命由精密的細胞組成,裡面有複雜的新陳代謝。以上這兩個觀點都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最好的方式就是兼容並蓄,從人文的角度、也從科學角度去看待人事物。
結語
演講的最後,王溢嘉祝福在座學生,把握學生時期多接受人文薰陶,一面開闊胸襟、並豐富心靈,一面培養宏觀視野及增加生活情趣,並歡迎鼓勵大家多多討論交流。